同学通信(摘选)

同学通信(摘选)

给石同学的第一封信

石同学,

我们同学,敬语就免了。看到你的信,非常宝贵,以致连读几次,生怕有所疏忽。

宗教的罪恶我们实在都是知道的。我年少的时候看伏尔泰,看到他每年有几天总是异常愤怒,高呼écraser L'infame,踩死败类,读到这里,我也往往热血沸腾。据说那败类指的是法国圣巴托罗缪之夜对于基督徒的屠杀者。作为一个基督徒,我不想也无法掩盖历史,这场灾难的实质是一些天主教徒徒,屠杀了将近10 万更正教基督徒。这里,我们不得不就你上封信里所提的“中世纪的黑暗”带进另一个话题,就是宗教与信仰的敌对。

我们首先来看宗教,宗教最大的作用就是以不同的做法,差异的实行最大程度的区别人。比如一个什叶派回教徒,以他戴帽子的颜色区别于一个维族人。一个天主教徒,则以是否受浸(受洗),是否承认信经,或者是否承认教皇权威无误等来区别不信者,甚至区别于其他基督徒。这种区别首先是在精神和心理层面的,然后带进社会,甚至政治层面。所以宗教徒有个非常简单的心理模式,我的做法是最好的,不按照我的做法是不好的,敌对我的做法的,则是敌人。

这种敌对严重到一个程度,宗教不仅敌对不同信仰者,甚至敌对相同信仰者。比如罗马教在东征经过君士坦丁堡的时候,不仅杀害了许多伊斯兰教徒,也掠夺屠杀了君士坦丁堡中的基督徒。

所有的世俗宗教都有相同的源头,因此宗教的性质都是一样的。然而今天我们所说的并非一个宗教,我们甚至也不以人种,文化,教育程度,宗教来区分人,我们只是一群纯正的有信仰者—基督徒。我们不是天主教,也不是更正教,不是东正教,也不是遍布世界的路德会,美以美会,浸信会。我不既不属宗教也不属宗派,因为我们相信,基督的信仰是不以人的做法所是给人分门别类的。

在这事情上,我不得不说,我们只能追随基督当年所做的,如圣经所记:“神爱世人,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,叫一切信入祂的,不至灭亡,反得永远的生命。 ”试想,如果基督徒真的遵循基督的脚步,宁愿钉死自己,也不愿万人沉沦,那么这人类的历史上哪有那些黑暗的污点?

很可惜,信仰一旦被宗教败了胃口,就失去了见证的力量,路加福音里写道“盐本是好的,但若是连盐也失了味,可用什么叫它再咸?”一个与世界无异的基督徒,就如同失去了味道的盐,实在是可怜的。

所以石兄,你看你并非一个基督徒,作为基督徒,我对你有个基要的态度,就是不会因为你持有如何的观点去定罪你。我想,这个世界上全是基督徒固然好,但若不全是基督徒,并非说基督徒就因信仰会与人争竞难合。两千年前,犹太地当时已经成为罗马的一个行省,西面是马其顿,东面是小亚细亚,北面是黑海波罗的海,南面是埃及以及非洲(古实),神的选民被放在这样一个异教文化里,其实就是为神做见证。一方面,这些人并未失去自己的信仰,另一方面,这帮人,忍受种种匪夷所思的逼迫,将见证传扬到世界各地。比如使徒多马,到了印度,并死在印度;使徒约翰,被囚禁于抜摩岛,死于以弗所;使徒彼得到了意大利,死于罗马。这些人中,没一个是造反的,没一个是逼迫人的,没一个是有世俗理想的。

关于你说的神所设立在人间的“代表”,这件事其实一点也不危险。因为说起代表,我也是神在人间的代表,其实每个基督徒,都是神的代表。这个代表完全没有世俗权力的介入,如果有,这种代表就不是神的,而是属魔鬼的代表。神给人的原则是在后的要在先,要做大的必降为卑。如同耶稣本人,这个人现在被无数人纪念,即便并非信徒,也知道尊重祂;可是祂在世三十三年半的人生里,是一个卑微的木匠,一个没有权位,也不寻求权力的人。

你说耶稣是神的代表吗?是的。祂危险吗?不,祂是个死也不愿成为世界之王的人。

关于其他宗教的种种,其实非常值得细说,不过话多笺短,不及说完了。这封信回覆的怕是仓促,诸多不周,你请见谅。最后,如果有时间,不妨周五,周六,主日,都过来吃饭,略略讨论。下周一中午我们还有一个BBQ,什么也不用带,过来吃烤肉。

W 弟兄

石同学的回信

W 弟兄:

您好!

看到你如此坦诚恳切的文字,令我由衷地感激。

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。仅仅将有限的生命用于“获取”知识,我也认为这绝非明智之举。事实上,我阅读中西经典的根本目的,是从中寻找一个心灵的坚实基础,我希望这个基础是具有普遍性的,不仅我能够安心的接受,也能够很容易说服别人。

通过信仰的方式达到目的,当然是方案之一,但问题在于,例如把圣经当作一种绝对经典这样的观点,我目前看来是缺乏足够说服力的。换句话说,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天生是基督徒,善良而和谐,这就很好。否则,别的信仰有别的经典,或者还有如我这样不信仰单一经典的人存在,人与人的这些差别,终究会成为一种阻碍,甚至可能引起冲突。而且,欧洲中世纪的黑暗历史提醒我们,宗教信仰的危险之处在于,权威的力量有时缺乏限制,这在神而言也许是毫无问题的,在人而言,却很难有人能够经受住考验。基督—请原谅我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在叙述中可能的不敬—作为一个唤起信仰者内心良知并给信仰者以力量的源泉,是绝对十分有益的;然而,当祂的权威可能被一些人以外在的形式加以利用的时候,所可能造成的影响,就大大地值得担忧了。这是我对各种宗教或者信仰最大的担忧。如果仔细思索这个矛盾,就会发现,危险其实是潜藏在信仰的世界观部分中,而价值观部分,则往往完全是善的。各种信仰的价值观,虽然有着细节上的各种差别,但总的说来,都是提倡个人精神满足,不外求于物质,这不仅从客观上极大的减少了利益冲突的可能,从而具有社会稳定作用,而且很符合人的本性,这从我那几天听到的许多基督徒们的见证就可以得到证实,人是的确可以从这样的价值观中获得极大的平静和快乐的。但考虑世界观,神的存在本身,也许还并不危险,只要神只是维持秩序,而不会真正直接介入人间的事务,可是许多信仰都不可避免的为神设立了人间的代表,而这个代表的合法性,其实是很难验证的。这个代表的存在,造成了我前面说的权威被窃取的隐患。而真正的困难在于,宗教信仰的这种有益的价值观和其世界观是密不可分的,价值观之所以能够被有效的实践,从某种意义上讲,完全得自于信仰者对其世界观的绝对相信。这就是矛盾所在。

我之所以会问不同的信仰之间,是否存在着共通之处,就是想要试图从这些几乎彼此独立的经典中,提取出某种共同的基础,这个基础一定会对我很有启发。而这个共同的基础,也能够摆脱种种不同世界观的捆缚,而呈现出一种更纯粹的形式。在找到这个纯粹的“核”之后,下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实践它,也许在这个时候,我们又会回到“神”这个概念上来,也许这个时候我们对这个神的理解会更加准确和清晰,祂很可能就是你们基督徒口中的上帝、佛教徒口中的佛、道家所说的道,是整个时空赖以存在的伟大原因。如果我们发现了祂,那么一切经典的意义也就不再存在了,经典只是帮助我们寻找祂的工具。

这大概就是我目前的想法,我很高兴有机会和如吴兄这样虔诚而渊博的基督徒交流,这个过程中,我一定会受益匪浅。不过,请原谅我可能的顽固。

期待与您更多的交流和探讨。

石同学

给石同学的第二封信

石同学,你好,

上周日与你谈到很晚。感觉你思路相当开阔并开放,只可惜彼此时间都相当地有限,没有太过深入的交流。

成为一个Renaissance man 曾是我的一个重要目标,并且我与我妻子两人也花了不少功夫去实践。当然,一个达芬奇式样的全才并不容易,但是我们还是坚信,一个人必须要在哲学,科学,历史,艺术,以及广泛的文化范畴里有点内容。根本上,我们在信主以前,也不太相信人仅仅是一个从无机物成为无机物的过程,人生一共只有两万多天,即便以天为单位计算,人在有效的追求时间里,能读五千本书已经相当惊人。要在仅仅阅读的五千本书里,并在两万多天的时间里,找出人生的目的,几乎是个mission impossible.

记得几年前,我妻子在读秦汉史,我在读宋史,各自整理了百十本书,当时我们估计,大约要到四十岁,才能稍稍有点成绩。论语里面有个看门人,向子路问起孔子,说“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? ”我想,对于知识的追求,我们夫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。

我们是自动转向基督信仰的,这点和很多爱真理的人一样。比如Lev Shestov,他形容自己的一生不过是完成一个迁移,就是从雅典到耶路撒冷。如果说前者是人类文化的起点,后者则是我们所信仰的神在地上一个完备的预表。雅典人是信神的,至少在圣经的记载里,雅典圣殿外刻写着:“献给未识之神”,雅典人不仅信神,并且知道自己并不认识神;中国人也是信神的,《尚书》第二篇开篇提到“敬若昊天”,北京天坛是国人敬天的场所,天坛并无任何偶像,唯独有一块匾额,上面写着四个字“昊天上帝”。与雅典人一样,上古的中国人仍存留对“上帝”大能的认识。

与多数人一样,我们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将“未识之神”,确定成为基督的信仰。这未识之神在人的内心中有各种各样的解释,有人将之看作爱;有人将之看作公义;也有人仅仅将之看作万物运作的规律,如同斯宾诺莎和爱因斯坦;有人将之看作奥秘,保持敬畏,如同维特根斯坦。但是这一切的美德,能力和彰显,仍旧不过是神的影子,只是人了解神的凭借。圣经罗马书中说到,“自从创造世界以来,神那看不见永远的大能,和神性的特征,是人所洞见的,乃是借着受造之物,给人晓得的,叫人无法推诿;”。

无可推诿的事情实在太多,比如从来没有哪个人可以知道“永远”的存在,但是目前所有的语言种类里,连只有1000 个单词的库尔德语里也有“永远”这个词。在最初创造文字的时候,是谁将永远的观念普遍放进人心的呢?这种超乎寻常的秩序,绝不仅仅是一个规律,那是有起源,有目的的,为的就是揭示我们所信仰的神。

上次谈话的末了,你出于礼貌,并没有将问题完整提出,就是一个信仰神(基督)的人,能不能用佛教的手段实践其信仰。

很遗憾地说,不能。我相信你所说的佛教,并不是一个仅仅求喜乐平安长命百岁的世俗宗教,就如我所信的神,也不是一个保平安的神。但就基督信仰的本质而言,我们依靠的是神的生命,如约翰一书所说,“这见证就是神赐给我们永远的生命,这生命也是在祂儿子里面。人有了神的儿子,就有生命;没有神的儿子,就没有生命。”我们所行的一切公义,善良,爱,忍耐都是出于生命,而非经过修炼。这好像一颗白菜是地里长出来的,另一颗白菜是匠人用石头刻出来的。无论后者多么逼真,都没有前者的生命。一个佛教徒,不能有神的生命。

在神眼里,只有永恒才有价值。包括生命,若不是永恒的生命,在神眼中,已经是死的。一个基督徒实践佛教徒的道路,对于神而言,是一个活人,实践死去的道路。也许有人如此行,但从信仰而言,是没有意义的。

写下这么多,并非出于辩驳,只是希望你能踏上信仰之途,不枉你来美国一场。

深深地祝福你

W 弟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