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庸话生死,“予恶乎知邪?”

金庸话生死,“予恶乎知邪?”

2018年下半,许多名人死了,其中最有名的无疑是10月30日去世的查良镛。1924年出生,享年94岁的文人查良镛一生有许多经历、成就和光环,但最被大众认可的是他的武侠小说,最出的名是他武侠小说的笔名“金庸”。

 

从1955年开始《书剑恩仇录》至1972年完成《越女剑》,金庸先后创作的15部长、中、短篇武侠小说,连载在《明报》等刊物上,风靡港、澳、台湾。 而1980年修订完毕的新版,又风靡了改革开放后的大陆。至今60多年里,数不尽男女老幼,贵贱贤愚都曾经迷上了“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”。这些作品除了大量被改编摄制成电影、电视、甚至游戏,也被翻译成多种外文。

 

金庸的武侠作品烧遍华人世界,其中爱恨情仇的故事,除了迎合了华人对武术、气功、侠义、英雄的情结外,还融合了悬疑、阴谋等风格,穿插入了很多古代的历史、文艺、宗教、军国大事、华夷之分,以及天文地理等元素。更重要的是,金庸的作品传递了他对天、对地、对人、对生死的思考,对社会、现实的批判,乃至他的理想与想象,就如他对侠的理解 “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”。

 

那么金庸对生死是如何看的呢?

 

常言道,“老不看三国”,因为看到后来,前面的英雄都死了,实在让人绝望!《倚天屠龙记》是《射雕》三部曲最后一部,其所在的元朝时间里,前两部里的主角人物都死了。读《倚天屠龙记》时,回想《射雕英雄传》、《神雕侠侣》里的南宋英雄们,常有说不出的荒凉寂寞!金庸是个非常有思想的人,想必写《倚天屠龙记》时,难免怀着同样的叹息!所以在《倚天屠龙记》里,多处特别写到对生死的思考。学贯中西的金庸借虚构人物的口,引用古人的话,说自己对生死的看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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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为某个目的,置身死地时,是来不及细细思想生死之事的。第二十二章,光明顶上,张无忌为救明教众人,邀斗武林各派,被倚天剑刺透右胸,生命垂危:

忽听得刷的一声,殷梨亭长剑出鞘,双眼泪光莹莹,大踏步走出去,剑尖对着张无忌,说道:“姓曾的,我跟你无冤无仇,此刻再来伤你,我殷梨亭枉称这‘侠义’两字。可是那杨逍和我仇深似海,我非杀他不可,你让开吧!”

张无忌摇头道:“但叫我有一口气在,不容你们杀明教一人。”

殷梨亭道:“那我可先得杀了你!”

张无忌喷出一口鲜血,神智昏迷,心情激荡,轻轻地道:“殷六叔,你杀了我吧!”

殷梨亭听到“殷六叔”三字,只觉语气极为熟悉,心念一动:“无忌幼小之时,常常这般叫我,这少年……”凝视他的面容,竟越看越像,虽分别八年多,张无忌已自一个小小孩童成长为壮健少年,相貌已然大异,但殷梨亭心中先存下“难道他竟是无忌”这个念头,细看之下,记忆中的面貌一点点显现出来,不禁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是无忌么?”

张无忌全身再无半点力气,自知去死不远,再也不必隐瞒,叫道:“殷六叔,我……我时时……想念你!”

 

每读此处,心情不免激荡,英雄又情长很是煽情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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类似为理想轻生死的英雄壮举,还见于第二十五章,明教起义军在蝴蝶谷抗元聚义:

当下众人歃血为盟,焚香为誓,决死不负大义。

是晚月明如昼,诸路教众席地而坐,总坛的执事人员取出素馅圆饼,分飨诸人。众人见圆饼似月,说道这是“月饼”。后世传说,汉人相约于八月中秋食月饼杀鞑子,便因是夕明教聚义定策之事而来。

张无忌又宣示道:“本教历代相传,不茹荤酒。但眼下处处灾荒,只能有什么便吃什么,何况咱们今日第一件大事,乃是驱除鞑子,众兄弟不食荤腥,精神不旺,难以力战。自今而后,废了不茹荤酒这条教规。咱们立身处世,以大节为重,饮食禁忌,只是余事。”自此而后,明教教众所食月饼,便有以猪肉为馅的。

次日清晨,诸路人众向张无忌告别。众人虽均是意气慷慨的豪杰,但想到此后血战四野,不知谁存谁亡,大事纵成,今日蝴蝶谷大会中的群豪只怕活不到一半,不免俱有惜别之意。是时蝴蝶谷前圣火高烧,也不知是谁忽然朗声唱了起来:“焚我残躯,熊熊圣火。生亦何欢,死亦何苦?”众人齐声相和:焚我残躯,熊熊圣火,生亦何欢,死亦何苦?为善除恶,惟光明故。喜乐悲愁,皆归尘土。万事为民,不图私我。怜我世人,忧患实多!怜我世人,忧患实多!

那“怜我世人,忧患实多!怜我世人,忧患实多!”的歌声,飘扬在蝴蝶谷中。群豪白衣如雪,一个个走到张无忌面前,躬身行礼,昂首而出,再不回顾。张无忌想到如许大好男儿,此后一二十年之中,行将鲜血洒遍中原大地,忍不住热洎盈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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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大多数时候,人不是为做英雄、成就大事而面临死境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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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,蝴蝶谷中,张无忌身中的玄冥神掌阴毒不得医治,自料不久便死:

 

张无忌心头忽然涌起三句话来:“生死修短,岂能强求?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?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?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?”

这四句话意思是说:“一个人寿命长短,是勉强不来的。我哪里知道,贪生并不是迷误?我哪里知道,人之怕死,并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而不知回归故乡呢?我哪里知道,死了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求生呢?”庄子的原意在阐明,生未必乐,死未必苦,生死其实没什么分别,一个人活着,不过是“做大梦”,死了,那是“醒大觉”,说不定死了之后,会觉得从前活着的时候多蠢,为什么不早点死了?正如做了一个悲伤恐怖的恶梦之后,一觉醒来,懊恼这恶梦实在做得太长了。

 

张无忌年纪幼小,本来不懂得这些生死的大道理,但他这四年来日口都处于生死之交的边界,自然而然会体悟到庄子这些话的含义。他本来并不信庄子的话,但既然活在世上的日子已屈指可数,自是盼望人死后会别有奇境,会懊恼活着时竭力求生的无聊。

 

想必这也是金庸的感觉。虽然不知道生死的秘密,既然在世的日子屈指可数,自是盼望死后别有天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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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,张无忌和小昭陷落在在光明顶上秘道之中,出口为成昆堵死,没法脱身。张无忌心里烦忧:

 

小昭坐在他身边,唱了起来:

世情推物理,人生责适意,想人间造物搬兴废。吉藏凶,凶藏吉。

 

张无忌听到“吉藏凶,凶藏吉”这六字,心想:“我一生遭际,果真如此。”只听她歌声娇柔清亮,圆转自如,满腹烦忧登时大减。只听她继续唱道:富责哪能长富责?日盈昃,月满亏蚀。地下东南,天高西北,天地尚无完体。

 

展放愁眉,休争闲气。今日容颜,老于昨日。古往今来,尽须如此,管他贤的愚的,贫的和富的。

 

到头这一身,难逃那一日。受用了一朝,一朝便宜。百岁光阴,七十者稀。急急流年,滔滔逝水。

曲中辞意豁达,显是个饱经优患、看破世情之人的胸怀,和小昭的如花年华殊不相称,自也是她听人唱过,因而记下了。张无忌年纪虽轻,十年来却艰苦备尝,今日困处山腹,眼见已无生理,咀嚼曲中“到头这一身,难逃那一日”那两句,不禁魂为之销。所谓“那一日”,自是身死命丧的“那一日”。他以前面临生死关头,已不知凡几,但从前或生或死,都不牵累旁人,这一次不但拉了个小昭陪死,而且表妹蛛儿的生死,杨逍、杨不悔诸人的安危,义父谢逊和圆真之间的深仇,武当派和天鹰教、明教的争斗,都未有着落,实不想就此便死。

 

这首词出自元代关汉卿的《双调·乔牌儿》。金庸在这里所说的豁达、饱经优患、看破世情,大意就是,人生必死,也不知道明天祸福,不妨开心一天算一天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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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,张无忌、谢逊和四位女孩坐一艘小船,漂在海上,殷离伤重昏迷:

 

殷离唱了这几句小曲,接着又唱起歌来,这一回的歌声却说不出的诡异,和中土曲子截然不同,细辨歌声,辞意也和小昭所唱的类似:“来如流水兮逝如风;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!”她反复唱着这两句曲子,越唱越低,终于歌声随着水声风声,消没无踪。

各人想到生死无常,一人飘飘人世,实如江河流水,不知来自何处,不论你如何英雄豪杰,到头来终于不免一死,飘飘出世,又如清风之不知吹向何处。赵敏忽然伸过手来,握住了张无忌的手。张无忌只觉她的纤指寒冷如冰,微微颤动。

 

这两句曲子出自波斯诗人莪默·伽亚谟的《鲁拜集》第28首“我也学播了智慧之种,亲手培植它渐渐葱茏;而今我所获得的收成——只是‘来如流水,逝如风’。”和第29首“飘飘入世,如水之不得不流,不知何故来,也不知来自何处;飘飘出世,如风之不得不吹,风过漠地又不知吹向何许”(郭沫若译)。人生短促,不知从何处来,也不知道死后去了哪里 !生死的问题,如此纠缠人,却没有答案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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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庸早期的小说很崇尚对理想、大义、爱情的执着。然而人越老,越思想,理想破灭得越多,大义越被扭曲,爱情也越不可靠。金庸后一半的作品,因着刻画出来人性里的罪恶和阴谋,沧桑和无奈渐渐抬起头来。到了《鹿鼎记》,理想、侠义和爱情都退居成点缀和泡沫,一个市井混混的发达放纵史完全成为现实人生的写照。无论读者是否喜欢,金庸认为这是他作品的高峰。而在金庸最后一版修订,也能看出,金庸不再崇尚那些执着,比如《天龙八部》里,段誉最终放弃了王语嫣;而《倚天屠龙记》里,张无忌最后还是心存四女同嫁的念想。这些结果,其实更是合乎经不起考验的人性。

 

 死是人的定命,横亘在人生的一端,没有人能逃避。人巴望它晚些临及,不去想它,尽量逃避这个令人绝望的话题,却难免常常遇见,最终亲自面临。一切的理想、大义、爱情,最终都将被死摧毁。圣经在形容神对祂子民的感觉时,因为在人间找不到其他的事可以比方,甚至说:“爱如死之坚强,嫉妒如阴间之残忍”(歌八6)。

 

金庸作品有魅力,很大程度上,在于这些小说里许多人物,金庸一一揣摩,赋予他们该有的性格、思想、行为,结局。但这些虚构人物无论忠奸贤愚,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死了,在下一部作品中不再被记念。于是,他们死前的一切天分、行为、理想、道德、侠义,似乎没有重大的区别了。揣摩虚构人物的人生,也大致是对人生的思考。金庸作品的演变,实际上是金庸思想的演变。金庸评价自己 “人生就是大闹一场、然后悄然而去”,也是在“到头这一身,难逃那一日。受用了一朝,一朝便宜”、“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”的思想里,无可奈何的豁达。

即便如此,金庸也心存一点盼望,于是遗命火化于寺庙,尽管照他在作品里的思想,他不认定这有什么用。物质的生命死了,就永远不再了,无论“托体同山阿”,还是骨灰藏于哪里,至多给还活着的人看,于自己并无用处。肉身死后,人有没有将来,不在于物质身体,而是人的魂,就是人的精神生命,包括心思、情感、意志,以及自我的认知有没有将来。

 

若所有种族、文化、历史里的人认同一件事,这件事必然有真实的成分,因为这件事和人的后天学习无关,是先天在人里面的。一代一代的人,尽管都从满怀理想的少年,成长到尽尝人生苦辣酸甜的巅峰中年,再走向衰老无望的老年,直至肉身死亡。但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期盼,就是永远地活着,甚至认定,人的肉身死了,精神依旧存留。这就如全人类各族各民,有史以来,甚至从有文字记载以先,都有敬拜神的传统和文化,包括有“神”这个词,尽管搞不清“神”是什么。于是我们断定,“永远”和“神”的观念,是人的先天知识,和人的良心一样。这先天知识,无疑出于人的创造者“神”,就如罗马书说,“因为神的事情,人所能知道的,原显明在人里面,因为神已经给他们显明了”(罗一19)。

 

不可否认,在这先天知识里,凭良心和常识,我们不能不认同:“创造宇宙和其中万物的神,既是天地的主,就不住人手所造的殿,也不用人手服事,好像缺少什么,自己倒将生命、气息、万物赐给万人。祂从一本造出万族的人,住在全地面上,并且预先定准他们的时期,和居住的疆界,要叫他们寻求神,或者可以揣摩而得,其实祂离我们各人不远;因我们生活、行动、存留都在于祂,就如你们中间有些作诗的说,原来我们也是祂的族类”(徒十七24~28)。

 

不仅“寻求神”的本能是神安置在人里面的,人寻求永远的心也是神给的,就如传道书说“神造万物,各按其时成为美好,又将永远安置在世人心里。虽是这样,人并不能参透神从始至终的作为”(传三11)。圣经记载,神按着自己的形像创造人(创一26),并在人里面造了灵(二7),使人能接受祂并盛装祂。此外,神将永远,就是对永远之事的渴望,安置在人心里,使人寻求神这位永远者。因此,短暂的事物绝不能满足人,包括人自己的肉身生命;惟有永远的神,能满足人心深处要有目的的感觉。

 

 人有了对永远的渴望,和接触永远之神的灵,但因为背叛,罪的性情使人的灵失去了接触神的功能。因此,“按着定命,人人都有一死,死后且有审判”(来九27)。为解决这个难处,圣经记载,二千年前,神亲自来到地上,生为人子耶稣,死在十字架上,担当了神对人的审判,并在复活后,成了赐人生命的灵。今天,凡呼求“主耶稣”、接受祂救恩的,他的灵就被赐人生命的灵重生,赐人生命的灵也进到他灵里,就如耶稣说,“神爱世人,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,叫一切信入祂的,不至灭亡,反得永远的生命”(约三16)。耶稣复活后,两千年来,神永远的生命就是这样借着耶稣的名,借着人的信便利地临到了千千万万的人,由此产生了神的儿女,一代代基督徒。

 

这永远的生命,不仅今世使基督徒不断认识神,被神引导,越过各样环境,维持里面的平安和喜乐,更重要的,就是即便肉身死了,魂将被带到乐园安息,不受苦难。在这世代末了,死了的基督徒将从乐园复活,穿上属灵的身体,迎接基督,进入来世,就是千年国。而在千年国度后,神将审判一切的死人。那时,“无论谁在生命册上不见是记着的,就被扔在火湖里”。火湖里的死,是魂的死,才是永远的死。有永远生命的人不落在神的审判下,而将与神一同进入永世。

 

白白接受永远生命的路,不过是呼求救主的名,因为神应许说“凡呼求主名的,就必得救”(罗十13)。然而,圣经也预言,“只是人没有都顺从福音,因为以赛亚说,‘主阿,我们所传给人听的,有谁信?’” (罗十16)。这真是件非常奇妙的事!朋友,如果你还不确定有没有永远的生命,敢不敢试试呼求“主耶稣”呢?

 

就在写这些字的时候,听说远方一位未曾见过的基督徒,在金庸去世同一天夭折了。悲伤叹息的同时,心里却又一份平安和笃定。那位小弟兄才13岁,毫无学识、名气、成就,也没来得及对社会有贡献。但因为他曾经接受了耶稣作救主,他就有神永远的生命,是神的儿子。神也认识他。如今他在乐园里安息,等候不久后的复活。那时我将见到他。

 

然而,虽然我十分敬佩金庸的学识、才华、成就,感谢他曾经带给我的娱乐和思考,却完全不确信他在生死的事上是否蒙了救恩,就如他引用的“予恶乎知邪?”

 

学识、才华、功名,乃至思考,不过是今生的游戏,但耶稣有永远的生命!